(1)
二零零四年
我时常觉得,自己更适合做个外乡人。
焦褐的秃山,吞云吐雾了30多年的大烟囱,怎么看都不像是家乡的相貌,可我偏偏就是长在这样的地方,一个会让人越发抑郁的,连特产都是塑料的华北小城。
所以大学我选「导演」这个相对自由的专业,也在毕业后的几年时间里,名正言顺地躲开塑料,自己一个人扛着摄像机去绿水青山里拍片。
火车驶过隧道,车厢里响起带着浓浓西南口音的报站声。我用袖口把车窗上的雾气擦去,赶在下车前检阅一下自己。
嗯,越来越有导演的范儿了,长发眼镜胡茬一个不落。虽然手里的dv不是新款,也仅是一台家用级别的普通摄影机,但纪录片这东西,最核心的命题还得是「真诚·真心·真相」啊!
火车停靠在站台,我侧身挤开人群站上西南大地。五月闷热潮湿的空气,惹得身上瞬间渗起一层油脂。我点了根烟走出火车站,接下来还得坐几个小时的长途大巴,争取在天黑前找到招待所落脚。
这个叫满愿乡的地方,虽然深处绿水青山之中,但光看街道两旁的建筑,和我家乡似乎没有什么区别。一样的老厂房,边上是厂里分配的、一栋栋毫无生气的老公寓。公寓外围是一圈除了招牌毫无特色的餐食店、百货店。店口本就不宽敞的马路也被各种推车占着道,那是没钱租下店铺的小生意人,他们略带惊恐和警惕的眼神,和这热闹的烟火气格格不入。毕竟要提防的不只是主抓「文明乡镇评选」的抽查小队,还得防止挡着身后店铺的生意,更重要的是,这也是乡里最大的巴士站,肥硕的车身拧过身旁,一不注意,摊砸人伤了。
当贴着「满愿-燕栖」牌子的大巴缓缓驶来,我抽完最后一口烟,登上了车厢。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,紧接着翻开口袋记事本。这晃晃荡荡的几个小时,够我重新校准一次采风的规划了。
说来惭愧,往好听了说是“校准”,其实就是把上车前,在车站口看到的景象重新捋一遍,试着找些有爆点的角度作为此次拍摄的素材。这么说虽然和八卦记者无异,但我至少恪守着纪录片导演的本心——「真诚·真心·真相」,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弃的宝贵品质。
“小哥,看你不像本地人,这是去哪儿呢?”
还没等我把记事本翻到空白页,身旁就传来了和火车报站员一样的西南腔普通话。转头望去,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男子,抱着adidos的大包满脸堆笑地看着我。
“坐到底,去燕栖村。”我悻悻收起本子放进胸前口袋,努力挤出一点友善的笑容。
“这穷山恶水的地方…探亲去?”
啥穷山恶水!分明是绿水青山!是捧着塑料长大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,你这么大声说话,就不怕遭车上的村民请吃拳头…
我尴尬笑了声,努力保持着青年艺术家该有的气度回应:“去拍点东西,记录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。”
“这是件好事啊,我绝对支持!”小哥攥着adidos的手肘离我又近了几公分,“怎么会想到去燕栖?你有所不知,别听燕栖这名字好听,现在那是妥妥的咽气村。我在前一站下,碧屏村,我们那儿的风景可比燕栖好多了。哪个大导演还来这儿取过景。我还能带你去踩踩点。”
“已经和当地联系好了,你们那儿,有机会下次再去哈。”我尽可能地让话题终结,对方好像也看出了我的态度,肘子也退了回去。而我也干脆头倚着车窗,想起去燕栖的来由,那是我在大学时暗恋的一个女生。
“有机会可以去我家乡转转,那里也许会是合你胃口的地方。”
除了你好、再见,这是她唯一和我说过的话。在我和她彰显自己青年艺术家身份,企图换来她好感的时候,她不为所动地抛出了邀请,随即找借口离席。
燕栖,燕子筑巢栖身的地方。而她却北上定居北京做起了小燕子,留下一座空巢邀我参观。
大巴不知行驶了多久,睡梦中的我又一次被身旁的adidos拍醒。
“我到了,祝你拍摄顺利”小哥咧出一口大白牙,“燕栖村的话,你多注意安全,我听说那里现在闹着恶鬼。”
这么好的话题为什么临行前才说?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哥就已经下了大巴,在车外朝我比了个大拇哥后,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去。
“恶鬼吗?”我拿出记事本,寥寥几笔记下了这趟车上的唯一收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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